余愚
沿用先父筆名。嚮往歲月靜好,唯寧鳴而死,不默而生,自尋煩惱,故曰「愚」。個人facebook專頁:http://www.facebook.com/flyingyoung2011
2014-6-24 6:34:00
香港電影從來都在和社會同呼同吸,迴響著平民心中的慾望與掙扎。 八十年代末《富貴逼人》系列有一句堪稱為經典的對白:董驃的經理移民,他的朋友到機場送別時,無奈地搖頭向他說:「恭喜你入咗外國籍,再唔係中國人。本來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唔應該恭喜你,但係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又好羡慕你。」經理聽後無奈的笑著回應:「我地呢代中國人,最悲哀就係有家歸不得。」為求日後安定的生活及為下一代著想,移民外國便是那一代人面對政權易手、時代變遷所要前往的目的地。可是留下來的或回流的,又何去何從呢?回歸十七年,香港大陸兩地曾經也有過一段時間的蜜月期,在金融危機的喪鐘下,我們從「馬照跑、舞照跳」的幻夢中驚醒過來;港人北漂的命運亦尤如周星馳九十年代成名的無厘頭電影,離開了本土的滋養,無以為繼,此路不通。
電影反映社會心理
本土意識的興起,其實與港人在政治文化上一朝醒來驚覺被邊緣化的恐懼情緒是相生相成的,一如心理學形容大多數人面對突如其來的噩耗都會經歷「Denial、Anger、Bargaining、Depression、Acceptance」這五個階段的心理轉折,即一開始的反應是拒絕相信(Denial):我們逃離難堪的現實,嘗試重新投入香港的黃金舊歲月,尋找共同價值觀裡的身份認同。《打擂台》、《桃姐》和《歲月神偷》便是重塑着濃厚懷舊情懷的香港故事,亦是對香港電影黃金時代的一次緬懷。它們延續了那個獅子山下的自信競爭精神:小人物通過努力最終獲得成功;也繼承了感人至深的鄰里市井情懷。可是那個美好的舊時代畢竟已經過去,美人悲秋、英雄遲暮才是事實,我們的回顧尤如《激戰》中過氣的「賤輝」為自己打氣:「人都上咗去,唔好怯! 怯就輸咗成世」。接着是憤怒的情緒(Anger),還有與現實討價還價(Bargaining)一番。港人的憤怒用自嘲的方式在《低俗喜劇》裡表露無遺,戲中高潮處不就是為求合拍資金,逼着要吃「牛歡喜」?當最後人家拖兩隻騾入場時,這種自我悲涼的取笑達到極致:人地低俗,你要硬食。這便是你所得到的還價吧。再下來就是沮喪、抑鬱(Depression)了,麥浚龍的《殭屍》多少就在這股潮流下應運而生。《殭屍》最後的情節清楚地告訴我們懷緬過去「音容宛在」的美好時光如夢如幻如泡影,正如錢小豪的所有行動都是徒勞無功的。他沒有將來,整個故事都是錢小豪臨死前的幻想。那是一種絕望式的無力感、永遠不能成功的悲哀。在悲哀中自傷自憐是整部電影的基調。
最終我們走到了黯然接受(Acceptance)。彭浩翔的《香港仔》顯露了我城垂死的意象:紙紮世界、將爆未爆的戰時炮彈、奄奄一息的變色龍與擱淺在香港仔的座頭鯨。在這種種死亡意象中,香港中產階層心理狀態充滿灰暗的心結:曾志偉的出軌、楊千嬅對母女關係的遺憾、古天樂對女兒外表的執著、梁詠琪曾整容的愧疚與吳孟達不被接納的「第二春」。在重重矛盾衝突底下,四十歲IQ極高的香港仔彭浩翔沒有給我們滿意的答案,只叫我們在一呼一吸間「忍住」。
我們的希望
真的路到盡頭了嗎?還好在陰霾下我們看到了烏雲邊緣的一絲光彩:《狂舞派》! 八九十後的年輕人告訴我們生活理想不應該只是追逐主流價值,這世界本來多元多彩,人生沒有包袱,本該勇往直前,追求我們心中的理想。鄭政恆在他的電影評論中說得好:「片中的角色沒有自怨自艾,或者在不滿不忿的情緒漩渦中淹沒自己,他們願意尋求突破,有求勝利的決心,而不是賣弄殘缺的悲情,Rooftoppers 斷了一腿的老大 Stormy 和 BombA 的阿花都是很好的例子。Stormy 問阿花:「How far are you willing to go for dance ?」這是一個擲地有聲的問題,因為理想和熱情還在,犧牲和付出都不作計較,這就是青春的活力,不論是香港的電影還是其他文化藝術範疇,以至於對香港本土的用心關懷,需要的正是這份熱切。」
於此我想起了馬寶寶社區農場成員卓佳佳在立法會發展事務委員會公聽會上回應新界東北發展計劃而引用北美原住民伊洛魁部族金句:「我們所擁有一切大自然資源,身邊所有事物,並不是由我們的祖先遺傳給我們,而是我們向我們的後代借用。」卓佳佳説的是綠色價值、說的是土地的持續發展、說的是多元文化。她的聲音在充斥「發展就是硬道理」五六十後官僚以及「搵錢至上」的某些議員的議事堂內有如一股清泉,卻也份外顯得格格不入。我們今天存在的種種問題根源不是因為某位高層的誠信,不是因為建制派的阻撓,不是因為泛民不思進取,也不是社會兩極化、民粹抬頭,他們多多少少也代表了社會某些人以及各類利益團體的聲音,乃出於議事及決策制度上的根本缺陷。我們長期把日漸多元的社會價值觀摒棄 在議事堂外,政策長期傾向於商人利益。
這個時候再去強調獅子山同舟共濟的精神是時代的錯配。這一代的香港人沒有避秦南來難民的包袱,他們不單單要「揾食」,他們要在這一片生我育我的土地上種植出「尊嚴」及「公平」的果實。「通向所有目的地」不是沒有可能。但在沒有一個公平的平台容許社會各方利益坐下來表述、磋商、解決紛爭下,在零票當選的功能組別議員可以否決直選議員的發言機會以及政策的決議案下,在民間諮詢與資料公佈及決策過程完成不透明化的情況底下,制度暴力所引發的議會外暴力只會愈演愈烈,動機也許良好但認授性奇差的政策也只會永遠出不了政府總部。
「到底知唔知自己想去邊?」彭浩翔沒有回答。因為這個問題需要我們每一個香港人來回答。
原刊於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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