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12月 30, 2015

電視劇《刀下留人》-凌遲與麻藥

看《刀下留人》,陳榮峻飾演御醫章平一角,做得很好,在獄中與恩師花在山吃最後一餐羊腩煲,「終於吃出蘿蔔的滋味」,這一幕尤其細膩。

劇情提到,御醫章平捲入宮廷鬥爭。

//孜省突臨司獄廳與章平相見,直問皇子身處何方;章平表示不知情,但孜省不相信,更指他若棄暗投明,皇后定能保他性命。
孜省表示已命人調查章平,又指他多年貪污無道,私藏皇上貢品,已被判凌遲三百刀。//

首先「貪污無道,私藏貢品」就足以判凌遲?
另外,「章平決定拒絕用麻藥,認為意志清醒他才會守口如瓶」,「蕊紅捧着酒來讓章平喝下以麻醉痛楚,卻被常綠打瀉……」。麻藥真的是用來麻醉痛楚?

以下引自《杀千刀》:千刀万剐直戳中国人最深重的恐惧- 简书
http://www.jianshu.com/p/3f6eb87535b0
《杀千刀:中西视野下的凌迟处死》从这种恐惧下手,展现了中国肉刑演变的历史,和西方对于中国刑罚体系的偏见。
自秦律起,五刑一直是律法的核心,與其站在一處的是國家對十惡的定義。殺君弒父被認為是大逆不道,將祖父母父母刨墳曝屍也是不容於世的大罪,此外還有殺害一家三口(尤其是單傳的男性)、妻子因通姦殺死丈夫都被算入十惡。笞、杖、徒、流、死長期佔據各朝刑罰的主位,根據各罪還細分等級。死刑方面,絞和斬首最為常見,而斬首被認為更嚴酷。因絞刑仍保存身體的完整性,身首異處則觸發中國人傳統的懼怕,即殘破的身體不能繼續投胎轉世不能享有祭祀的權利。因此,凌遲會被包括陸游在內歷代法學人士要求廢除,正是因為它並非簡單的延長身體痛苦的殘酷折磨,而是千刀萬剮後肉身的完全破滅,對犯人及其家族都是平墳頭一般的屈辱和懼怕。
肉刑之殘酷,讓其一直游離於主流刑罰之外。遼代凌遲被引入正律,元代開始在實踐層面運用,突破了傳統認知上慎用死刑的做法。明朝洪武帝主持的《大浩》則隨處可見皇帝將瀆職貪腐官員凌遲處死的案例。由此,凌遲不僅開始用於處置集體犯罪,還被洪武帝拿來處置一些本該隻流放的官員。洪武帝並非濫用皇帝大權,而是皇帝感受到了官員背叛和對傷害吾民的憤怒。永樂帝延續了父親的嚴刑作風,但永樂朝之後《大浩》三編再未激起波瀾。


朱元璋生性殘忍,將瀆職貪腐官員凌遲,想到他牽起胡惟庸、藍玉等大案,坑陷成千上百人也做得出,況且他出身貧苦,自小受盡貪官之苦,又亟欲鞏固明室統治,這樣做就不奇怪。

故事講的也是明朝,但始終凌遲係大刑,又不是謀反、又不是貪污害民肉鄉里,直接傷害朝廷威信削弱統治,照計不用這樣重手的。

關於麻藥,上引《简书》書評也提到
行進到清朝,文字獄的興盛讓凌遲又有用武之地。西方人的大量湧入,在稍早前已廢除公開死刑的人看來,東方帝國公開凌遲犯人是極其野蠻的。佐證他們觀點的還有,古代衙門審訊時拷問手法的傳聞和插圖,中國是靠棒和仗統治的國家的概念流傳甚廣。他體文明不理解中國傳統文化對身體的獨特定義,簡單粗暴地認為保留凌遲是毫無意義的殺戮。
但作者辯稱,西方人對死刑囚犯的沉默和周邊圍觀者的激動帶有過分的宗教幻想。在西方的概念裡,死刑帶有宗教儀式的悲情,伴有高聲呼喊的激烈音效。而中國的死囚是悄無聲息的,圍觀者帶著狂熱的興奮,甚至花錢爭搶蘸有死囚溫熱血液的饅頭,還舉出了魯迅《藥》的章節。
事實上,在帝國後期的三次公開凌遲照片中,死囚確實面無表情,大抵因為清朝允許死囚服刑前服用麻藥的仁慈做法,而照片中的民眾表情凝固出的是恐懼和焦慮。唐曾在747年廢除死刑,比西方要早出許多,歷代士官也從未放棄廢止殘酷刑罰的努力可惜未達上意。 1905年,凌遲被廢除。而在清朝末尾的這些年,帝國出於用強勢刑罰鎮壓反動的剛需,和西方全面廢除殘酷死刑的自認優越感,交錯在中國各省會城市的歷史節點,卻無端扯出了東方帝國是未開化的殘暴種族的彌天大謊。
筆者說大扺西方人不了解,就認為是極其野蠻和殘暴,但這刑正正是要痛苦得要人害怕,若只說是民間信仰「死無全屍」的恫嚇,那死後梟首已是足夠。

肉身極端痛楚是不能抺殺的,任西方人如何誤解,割一千刀痛不痛可是跨文化的。於是提到「死囚確實面無表情,大抵因為清朝允許死囚服刑前服用麻藥的仁慈做法...唐曾在747年廢除死刑,比西方要早出許多,歷代士官也從未放棄廢止殘酷刑罰的努力可惜未達上意...」。

維基百科給的解說卻是相反的︰用麻藥是用來延長其痛苦。
後期,部份受刑者會先被施以鴉片,以保受刑者的清醒,延長其痛苦。

參考︰

維基凌遲 - 施行方法

Death by a Thousand Cuts (book) - Wikipedia

Death by a Thousand Cuts - Complete Review

維基《刀下留人》


星期二, 12月 29, 2015

望着紅腫的小手

20151221

  剛剛話過他不可抓大人眼鏡,轉眼又抓。我握着他那抓住我眼鏡的手,正抓著較位的危險位置,他如一捏,又要換眼鏡了。

  被他抓中眼鏡,非死即傷。跟手扔落地已是好彩了,更慘的是扭曲變形,就神仙難救。老婆和我不知報銷了多少對。

  幾時至教得識?麻煩事一單接一單,不停救火。自己又瞓唔好,熱咳。

  扯火了,先打了他幾下,大大力,再捉他手放入口咬他一下(好彩都就住力),跟住拿膠間尺 ”fit”他,尺都斷了。

  但他只是我再舉尺時怕得縮了一下,也沒哭。是他不怕痛,不知驚,還是太訝異大人為這樣狠?

  他了解多少?還是發覺世界太難了解?正如我不了解他一樣?

  望着那紅腫的小手,我覺得沮喪,一切徒勞無功,努力又有何用?逃難似的對老婆說,我發嬲呀,就着她善後,用冰袋幫他敷敷。

  望着那把斷尺,也茫然不知如何。傻到用膠紙黐住,無用啊。斷就是斷了,就算眼不見為乾淨,把它扔了,買把新的,仍不過是自欺。

  不能改變這錯誤,就像我不能改變他,也不能改變我自己。

  擾擾攘攘一輪,又好像渾然沒事了。再晚一些要外出游水時,他依然抓我眼鏡。

  永劫回歸。。。

  把那用膠紙補合的斷尺收好,明天仍要繼,不斷在不可能中尋求可能。

星期一, 12月 14, 2015

My Hobsbawm _ Evan Fowler 方禮倫 _ 主場新聞

Evan Fowler 方禮倫

LSE倫敦政經學院歷史系畢業,不屬單一種族、國籍,土生土長香港人。

2012-10-3 23:00:00

It was 1996. I was 17 and on my way back to Hong Kong having attended interviews to read history at university. 13 hours of economy class awaited. Heathrow was typically cold and dark. At WH Smiths I browsed titles. Perhaps something historical. Something readable and yet scholarly. I settled on a book that seemed both vaguely familiar yet temptingly unread, Age of Empire.

So I read the Eric Hobsbaum’s (see Note *) great work out of order. I would also read a great deal of the other two books of his 19th Century trilogy, The Age of Revolution and The Age of Capital, whilst in transit. These books provided not only a highly readable introduction to the ideas, events and characters of his “long century”, but also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history itself.

Hobsbawm wrote great history to those who couldn’t quite accept the national narrative. To him history was not shaped by leaders, but by ideas. He was both a very old fashioned and thoroughly modern intellectual. Arguably the finest conceptual historian of the 20th Century, he was also one of the most humane, sensitive to the stories of common people. If AJP Taylor introduced British and European history to the general public, and EP Thompson gave us the working man’s view, Hobsbawm made us think about history not only as a story but as a subject. History, Hobsbaum showed, is a lesson in ideas.

Sadly he will be remembered as much for his politics as his work as a historian. A Marxist, he never gave up a young man’s dream that a better and more just system could exist, even when it became apparent that Communism had betrayed him. His more recent writings on the 20th Century suffer from a political bias, though no more so than Niall Ferguson. This is as much a sign of the times, where it is easier to make a name and sell books that confirm the readers prejudice. But judgement should be based on understanding. As he would note in later years when questioned about his support for the Communist experiment, it is not for a historian to establish a truth rather than establish an understanding. It was always those who dealt in the absolutes that were the first to criticize. If only a fool would agree with everything he said, likewise only a fool would fail to understand the value of what he wrote. We should look beyond the political labels to a man who sought to understand the great intellectual and social movements that defined and continue to define our society, and for whom what was important was not a people, but the people.

Eric Hobsbawm passed away on Monday 1st October. He was 95 years old. He had a good innings, both long, productive and coloured by individual brilliance.

1996年,我17歲,剛完成歷史系入學面試,在陰冷的希斯路機場,13小時經濟客位旅程之前,到WH Smith書店裡瀏覽。找歷史書吧,最好是易讀又博學的。我選了Eric Hobsbaum的“Age of Empire”,似乎熟悉,郤誘人地待讀。

就是這樣,我從大師的大作中間插入。其它兩本十九世紀三部曲,“The Age of Revolution”及“The Age of Capital”,後來都在路途中讀,讀了很多。這套書是Eric Hobsbaum的入門好書,不單導入「漫長世紀」的觀念,事件和人物,亦是歷史學本身的入門。

Hobsbaum為不太願接受國家叙述(National Narrative)的讀者書寫偉大的歷史。對他來說,塑造歷史的並不是領䄂,而是觀念。他既是老派智識份子,卻同時徹底地現代。他可以說是廿世紀最優秀的概念史學家,亦最有人情味,對普羅大眾的故事感覺敏銳。如果AJP Taylor向大眾介紹了英國和歐州歷史,EP Thompson給人予勞苦大眾的視角,Hobsbaum則要我們將歷史作為一個學科來思考,而非只是說故事。Hobsaum呈現的歷史,是由觀念構成的教訓。

遺憾的是,人們回憶他作為歷史學家的工作時,也會以同樣分量記起他的政治主張。Hobsbaum身為馬克思主義者,一直沒有放棄年青時的理想,即一個更美好公義的制度是有可能的,即使共產主義已明顯背棄了他。他晚期關於廿世紀的著作,深受政治成見影響,雖則未必更甚於Niall Ferguson。也許是這個時代的特徵,就是去討好讀者的徧見往往較易成名或容易賣書。但是,判斷應該基於理解。 正如他於晚年,當被質疑關於他參與共產主義實驗時,他指出史學家要確立的,並非某些事實,而是一套理解。率先批判他的,通常都是追求絕對真理的人。若說只有儍子才會全部同意他的說話,亦只有儍子才會看不出他寫的東西的價值。我們應該超越政治標籤去看清的是,他這人力求理解那些重大的知性運動和社會運動, 這些在以往及現在仍然界定着我們的社會;對他來說,重要的是民眾,而不是民族。

Eric Hobsbawm於十月一號星期一逝世,享年95歲,他過了一局局精彩的人生,漫長、豐饒、閃耀卓越的個人才智。

Note *
Hobsbawm was born in 1917 in AlexandriaEgypt, to Leopold Percy Hobsbaum ( Obstbaum), a merchant from the East End of London who was of Polish Jewish descent, and Nelly Hobsbaum (née Grün), who was from a middle-class Austrian Jewish family background. A clerical error at birth altered his surname from Hobsbaum to Hobsbawm.
( from Wikipedia entry on Eric Hobsbawn - https://en.wikipedia.org/wiki/Eric_Hobsbawm)
霍布斯邦1917年出生於埃及亞歷山大城。父親是移居英國的俄屬波蘭猶太裔人,母親則是出身自奧地利的猶太中產家庭。因文書上的錯誤將其姓氏由 Hobsbaum 改為 Hobsbawm.

星期六, 12月 05, 2015

大憲章與公民自由

《大憲章》其實不是什麼保障人權的文件,甚至嚴格而言不是法例、或憲法,而是一份和約,甚至在其產生之時已是一份失敗的和約。
然而,它在兩大歷史關鍵時刻─包括英國的光榮革命和美國的獨立運動─發揮作用,塑造出人類歷史新進程。
這本是設計來保障封建貴族的權利,但卻輾轉被激進分子用來作幌子,粉飾成保守分子,以便推翻原有制度。

君王本是自詡君權神授,無任何自尊自大的君王會守此約。英王約翰一開始便無意守諾,只是以此權宜去平息叛亂。
約翰王食言自肥,貴族復叛,更邀來法國國王的長子路易王子(Prince Louis)擔任英國國王,路易王子翌年(1216年)攻陷倫敦。處於劣勢的約翰王染病逝世(後世文豪莎士比亞猜想他是被毒死),其9歲兒子亨利登基,攝政王烕廉‧馬歇爾 (William Marshal)以年近七十高齡披甲上陣,復勝而求和,拋出承認《大憲章》作為條件,分化叛亂貴族,於是這些貴族支持約翰的兒子,把路易趕走。

至17世紀光榮革命時期,法學家愛德華·柯克 (Edward Coke),論述《大憲章》作為以立法限制君權的先例。

到美國獨立運動時期,美洲大陸東北殖民地的居民就是以《大憲章》來強調自己的權利,對抗英國國會,就如當初17世紀的議會派以此為號召來對付君王。
少年輕狂的傑弗遜 (Thomas Jefferson) 本來對柯克多所貶抑。柯克著作是修讀法律科目的指定教材,傑弗遜讀來不住咒罵,說柯克是悶蛋流氓。然而成熟後的傑弗遜卻挖苦地說︰「頭腦清晰的輝格黨人從不寫作,...對英國憲制,即英式公民自由有深刻學養的也不幹」
("Coke Littleton was the universal elementary book of law students, and a sounder Whig never wrote, nor of profounder learning in the orthodox doctrines of the British constitution, or in what were called English liberties. ")
輝格黨是主張捍衛有限君主制和突顯議會之重要性,正合諸多美國開國元勳所企盼,看來柯克是成了必要之惡了。

正是《大憲章》在英國的圖騰地位,以致每一次時代轉變,新的階級/群體冒起,爭取權利時,都會援引《大憲章》,把原本只適用於貴族的權利擴展到自己。

《大憲章》神話 - 歐洲動態2.0
http://europechinese.blogspot.hk/2015/06/blog-post_15.html

法政匯思網誌│記英國《大憲章》(Magna Carta) 香港展覽
http://www.post852.com/%E8%A8%98%E8%8B%B1%E5%9C%8B%E3%80%8A%E5%A4%A7%E6%86%B2%E7%AB%A0%E3%80%8Bmagna-carta-%E9%A6%99%E6%B8%AF%E5%B1%95%E8%A6%BD/

The uses of history - The Economist - How did a failed treaty between medieval combatants come to be seen as the foundation of liberty in the Anglo-Saxon world?
http://www.economist.com/news/christmas-specials/21636510-how-did-failed-treaty-between-medieval-combatants-come-be-seen-foundation

正當法律程序 - 維基百科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6%AD%A3%E7%95%B6%E6%B3%95%E5%BE%8B%E7%A8%8B%E5%BA%8F

星期四, 12月 03, 2015

日本食品安全的抗爭史

https://www.facebook.com/groups/1485621955077693/permalink/1488876501418905/
50年前日本食品是有毒的,空氣是髒的,他們用一招解決了問題

錢鍾書曾說:“假如你吃了一個雞蛋覺得很好,何必一定要去找這隻下蛋的母雞呢?”不過在日本的某些商店裡,如果你發現一棵蔬菜長得不錯,的確可以看看它是 誰種出來的,方法很簡單,只要拿出手機,對準蔬菜標籤上的二維碼掃描一下,就能查到它的品種,種植方法,以及栽培者的照片——也許是一對農民夫妻在田間地 頭的合影,他們保證你吃得安全。

這種可以追溯到生產源頭的食品,在東瀛島國早已不是新鮮事物。長期從事日本食品安全研究的香港大學學者潘傑曾做過一份調查問卷,結果顯示,大多日本人判斷 食品安全的首要標準是產地,如果是日本產的,就會比較放心,如果是中國或者美國產的,則心中總有那麼點“食品安全問題的影子”。

如果把時間倒推回半個世紀前,這個令中國人不快的結果也許會大為不同,甚至截然相反。事實上,為了吃到一口放心的食物,日本人曾經走過了一段艱難曲折的道路。

五十年前的毒奶粉
1955年6月起,日本西部各地的許多母親都發現,自己的嬰兒變得無精打采、情緒煩燥,伴隨着腹瀉、發燒、吐奶、皮膚髮黑等癥狀。一開始,家長們以為是酷暑導致的身體不適,但是醫生詢問後發現了一個共同點:這些嬰兒喝的奶粉,都是日本乳業龍頭森永公司生產的。

調查的結果令人震驚。原來,當時森永集團在加工奶粉過程中通常會使用磷酸鈉作為乳質穩定劑,而其在德島的加工廠使用的劣質磷酸鈉混入了砷,也就是俗稱的砒霜,這會對嬰兒造成神經、內臟的嚴重受損。

在8月末事件公開之前,已經有22名喝了毒牛奶的嬰兒夭折,在事件之後的一年中,受害致死的嬰兒達到了130名。


事件發生後,受害者家長們成立了“森永奶粉受害者同盟全國協會”(簡稱全協),岡崎哲夫被推舉為負責人——他的女兒百合子也是此次事件的受害者。

全協就賠償和善後問題同森永公司展開談判。他們要求,森永公司負擔治療住院以及定期檢查的費用;對後遺症進行補償;一次性付清死亡嬰兒家庭250萬日元,重症家庭100萬日元,中等癥狀70萬日元,輕症30萬日元賠款。

為了調節矛盾,日本政府厚生省挑選了幾位專家,成立了一個貌似持公允立場的第三方調查組織“西澤委員會”,和負責賠償問題的“五人委員會”,它們的經費是由日本乳製品協會支付的。

經過“調查”,“西澤委員會”的專家們一致表示,此次中毒事件不必擔心後遺症的影響,現在還在治療的患者與砒霜無關,是其他疾病導致的。

而“五人委員會”拿出的賠償方案,還不及“全協”方案的零頭:所有死亡者一律賠償25萬日元,生存者一律賠償1萬日元。

這份明顯偏向大企業的裁決當然令受害者家長們不滿,1956年1月,在“全協”再三要求下,森永公司同意再次給受害嬰兒體檢,但只能到其指定的醫院做檢查。

結果可想而知,專家們再次給出了不必擔心後遺症的結論。

既得不到輿論支持,母親們心灰意冷,“全協”被迫解散。負責人岡崎哲夫新成立了一個“岡山縣森永奶粉中毒兒童守護會”,繼續為受害兒童奔走。

也許誰都想不到,這將是一場長達十餘年的艱難歷程。


 
“日本的食品安全問題的產生跟中國有很大相似性,首先它都是‘發展主義’主導下的結果。”

潘傑說,日本在戰後整個發展的主導思想是“發展主義”, 1945年到1970年可以算第一個時期,這個時期比較突出的就是“產業優先”,發展重型的化學工業,這對環境的污染很嚴重。

同時,由於城市化進程加快,農村大量土地流失,變成了企業用地,人口向城市集中,“一列火車一列火車拉着勞動力去城裡工作”,這就需要更多的食品供給,因此要發展工業化、化學化的農業——這也意味着食品安全問題的難以避免。

如果列舉出當時日本環境污染與食品安全問題,這將是一份長長的清單。除了森永事件,日本50年代由於含鎘稻米引發的“痛痛病”、含汞魚貝導致的“水俁病”世界聞名,60年代的米糠油事件給無數家庭帶來了難以彌補的傷害。


而對於森永這樣的大企業,當時的政府往往採取偏袒的態度。

在這種環境下,民間力量的覺醒,成為日本走出食品安全困境的關鍵因素。

峰迴路轉

翻開“全協”負責人岡崎哲夫的履歷,可以看到這位後來被編入日本《現代人物事典》的維權領袖出生於1920年1月9日,即日本大正九年。

正如人們所知道的,大正時期在日本歷史上是一個生活、文化、藝術空前繁榮的時期,“1920年代之後,(日本)中間階級慢慢擴大,一方面是人數,一方面是所謂‘中流意識’,他們會要求在社會各個方面有主體的參與,包括安全食品的獲得。”潘傑說。

岡崎哲夫青年時的理想是成為一名文學家,他愛好歷史、哲學、中國的唐詩和歐洲的古典音樂。然而,在早稻田大學就讀政治經濟學時,他被日本政府強徵至中國東北的虎頭要塞服役,成了一名侵華日軍。

戰後,他在回憶錄中對帝國的瘋狂,以及中國遭到的災難都有過深刻的反思。

在當時的日本社會,這樣一批具有主體意識的民間力量,無疑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落實在消費方面,最為直接的影響是一批消費者團體的出現。

例如,1949年12月,關西主婦聯合會成立,其活動重點是降低物價、驅逐黑市。

在大阪,由於正常價錢在40日元的牛肉,賣到了250日元,當地主婦會發起“不買牛肉運動”,要求牛肉降價,否則便不買。這些活動都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1956年,日本消費者協會正式設立,1957年2月26日,“全國消費者團體聯絡會”在東京召集主辦了“全國消費者大會”,並發表了《消費者宣言》。

從六十年代開始,為了解決環境污染問題、食品安全問題,日本還湧現了各種社會實踐和社會運動,如“生活者運動”、“有機農業實踐”、“消費者與生產者經濟合作運動”等等。

對於尊嚴和正義的訴求,無疑是這些具有“中流意識”的人們在食品安全上較真的動力。

岡崎哲夫幾乎用了整個後半生的時間來進行對森永公司的維權,最艱難的時期,他和其他幾位家長只能自帶大米和帳篷在野外集會,去東京請願時,由於用光了盤纏,他們不得不找警察署求助。

1966年,曙光終於出現了。由於對愈演愈烈的食品安全問題擔憂,日本岡山縣成立了“岡山藥害對策協會”,以救援在食品安全事件中的受害者。

岡崎哲夫等幾位家長馬上找上門來。在他們的推動下,岡山縣對35名森永奶粉的受害兒童進行了身體檢查。

結果顯示,這些受害兒童都留有不同程度的後遺症。隨即,大阪大學的丸山教授開始追蹤調查,1968年,他發表了著名的“丸山報告”,證實了毒奶與後遺症之 間的關係,引起了軒然大波。同一年,日本頒布了第一部《消費者保護基本法》,這意味着日本開始從發展主義的冷酷中轉過身來,將重心轉移到對消費者的保護上。

一場遲到了多年的審判結果在1973年到來。這一年11月28日,日本法庭終審判決森永有罪,該公司兩名工作人員被判刑三年。

12月,森永公司接受了受害者家長提出的賠償協議,對“森永毒奶粉事件”的所有受害者予以終身照顧。

迄今,森永公司每年都要支付超過十億日元以上的巨額資金,用於對受害者的健康賠償和生活照料上。

同時,推動正義到來的民間力量,還提供了一條獲取食品的新路徑。

超強糾錯

“工業化和化學化的農業,是食品安全問題一個很大的原因,因為要用化肥,要大批量生產,要用添加劑,其實都是對人有害的,還有大資本的投入,資本要什麼?資本要利潤,所以它不會想質量優先,它會想我怎麼可以賺錢。”潘傑說。

森永的問題解決了,並不等於它的問題不會在別人身上重演。由此,日本民間力量還為人們提供了一種“拋開大企業”的可能。

與中國正在興起的食品自供不同,所謂“拋開大企業”,不是說消費者自行生產食品,而是建立了一個消費者與小型專業生產者的緊密關係。

以1976年成立的民間組織“四葉草合作聯盟”為例,這是目前日本關西最大的一個有機食品生產、加工及配送的生產者與消費者的合作網絡,有四萬成員。

加入這個聯盟的商戶,基本都是無力與大企業進行競爭的散戶、中小企業,運作方式大致可以概括為:農戶和消費者通過申請成為該聯盟會員,聯盟旗下的農場負責 收取附近農民會員產品,自己也生產一小部分,檢驗合格後,通過配送中心直接投遞到消費者家中。它實現生產者與消費者的直接對接。

這個生產網絡是構建在信任和誠信基礎上的,潘傑介紹,如果有商戶想加入這個聯盟,必須有聯盟內部成員推薦,實際上就是需要有擔保人,還有對其農場、車間的考察,甚至於對商戶人格的考察也包括在內,“有點像相親的感覺”。

同時,“消費者隨時可以造訪任何一個生產者,了解這個生產的過程,甚至可以帶着專家去,去查看土壤包括產品測驗。”潘傑說。即便出現了狀況,消費者也能輕易地追溯到責任人。

一旦成為了這個網絡的會員,也就意味着,如果你不信任森永的產品,你可以完全拋開它,自己決定購買來自哪一個牧場的牛奶。

民間組織還可以直接參与對商品的檢測,比如各地的消費者協會,主婦會等。一些團體還可以發起“共同購買”,用團購的方式為商品的品質提供保證。

“在日本相對來講保留了比較好的‘共同體’的傳統,還有社會信任,比中國現在的狀況要好。”

潘傑認為。這無疑是民間力量在日本盛行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 政府也可以為這些力量保駕護航,例如,這些社會組織可以推舉跟他們很多政見相合的議員,幫助其選舉,通過議員的提案推動自身理念的發展。

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這些組織的相互聯繫、協作越來越多,甚至還有競爭。

他們的聲音對日本政府的立法顯然有着不容忽視的推動作用。

例如1969年,一部分消費者團體首次提出了制止多餘包裝和過大包裝的口號,1971年,東京都知事便發表了《垃圾站宣言》。

2001年,日本發生“瘋牛病”事件,民間強烈的聲討,迫使日本政府頒布了《食品安全基本法》,同一年修改了《農林物資規格化和質量表示標準法規》。

可以說,日本的食物儘管不能說沒有安全問題,但有着他人難以企及的糾錯能力。

對於岡崎哲夫等食品安全的先行者們來說,這樣的局面,可謂庶民的勝利。

2000年,岡崎哲夫病逝,他的臨終遺言是:“我的一生沒有遺憾。”

也許,在這句短促的日語說出來時,日本各地又有幾位主婦拿起櫃檯上的蔬菜,放心地放進自己的菜籃。

來源﹕談古論今